That night the moon drifted over the pond,
turning the water to milk, and under
the boughs of the trees, the blue trees,
a young woman walked, and for an instant
the future came to her:
rain falling on her husband’s grave, rain falling
on the lawns of her children, her own mouth
filling with cold air, strangers moving into her house,
a man in her room writing a poem, the moon drifting into it,
a woman strolling under its trees, thinking of death,
thinking of him thinking of her, and the wind rising
and taking the moon and leaving the paper dark.
Mark Strand(1934-2014)于去年11月29日在纽约病逝。他生于加拿大的爱德华王子岛,后到美国念书。早年习画,深受超现实主义画家恩斯特、奇里柯、马格利特(René Magritte)影响,这亦影响了他的诗歌写作。60年代初他曾参加爱荷华写作中心,毕业后留在那里任教三年,后来在美国数所著名大学辗转任教,包括普林斯顿、犹他大学、霍普金斯,亦曾在芝加哥大学社会思想委员会任教。1990年他获得美国桂冠诗人称号。
斯特兰德以诗集《睁着一只眼睡觉》(1964)、《移动的理由》(1968)和《一个人的暴风雪》(1998)等闻名于世。关于他的诗风,人们有各种不同的描述,但都不如他自己在1971年的一次访谈中说的简明扼要,他说,他希望能创造这么一种国际风格(international style),把语言的平淡、超现实主义的技巧和强烈的叙述因素这三者融合起来。我们读他的诗,英文单词都是简单平易的,不象希尼那样时不时用到乡词僻语,因此读他的诗基本不用查词典。而这种词汇上的简易跟诗中所叙述的超现实主义情景结合起来,就形成反差(用一个类比:在《新约》的四福音书中,《约翰福音》的用词是最简单的,但寓意也是最深奥的。所以“简单”并不等于“易懂”。)由于有叙述的构思,因此斯特兰德的每首诗都是完整的,看上去是不同的,又由于有超现实主义的玄想,其形象背后的寓义耐得住琢磨。很多人的诗读起来沉闷乏味,诗人不断地重复唠叨,真的能把人“读睡”,但斯特兰德的诗很少是这样的。它们都是很聪明的诗(用广东话形容它们为“醒目”更形象)。这和我们跟一个闷葫芦谈话时常常自己也闷闷不乐,跟一个聪明人谈话时自己也感觉神清气爽的情形一样。
《预言》这首诗也渗透了超现实因素,但依稀能辨认出其主题是关于写作的虚构跟现实生活的关系的。一个女人在月下走过一片树林,她的未来的生活的场景仿佛提前见到了,而这未来的生活又被一个男诗人在诗中记录下来了,因此,这里面虚构和现实生活到底是谁在预言谁,有一个复杂的关系。(诗人所写的诗中的女人,正在想着诗人正在想着她。注意这首诗中的现在进行时态。)也许是这个女人的生活被诗人写进了诗里,也许这个女人是诗人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,但他们彼此是知道的,他们之间有一个通道。我们常说艺术摹仿生活,但也能发现生活在摹仿艺术(比如有些科幻片里的故事后来在现实中发生了),它们是在互相摹仿。正如庄周梦蝶,不知是蝶梦见了周,还是周梦见了蝶一样,实在很难指出谁在预言谁。所以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才会把《序曲》这首诗的第一个句子写成“清醒就是从梦里往外跳降落伞”(Waking up is a parachute jump from dreams)。
关于虚构与生活、梦幻与现实的关系,辛波丝卡《写作的喜悦》里也有涉及,不过在那里诗人把决定(或虚构一个世界)的权力留给了诗人。母鹿被猎人追杀,面对这个诗人自己虚构出来的场景,诗人完全可以:“一瞬间可以随我所愿尽情延续,/如果我愿意,可以切分成许多微小的永恒,/布满暂停飞行的子弹。/除非我发号施令,这里永不会有事情发生。/没有叶子会违背我的意愿飘落,/没有草叶敢在蹄的句点下自行弯身。”(陈黎、张芬龄译)而在斯特兰德这里,正如他的超现实主义一样,不好说是诗人虚构了诗中的穿过树林的女人,只能说,这只是一种可能性。在超现实主义的现实里,任何现实都是可能的。它们随时都可以变得比现实还真实。